犧 牲

結婚不一定是喜事。

十一月下旬二弟成家立室，有趣的是，婚宴當晚，乾坤兩宅表現各異，與其說前者冷漠，不如說缺乏辦此等喜事的經驗，不知如何接納一個陌生人成爲家中一員，坤宅的長子次女皆已婚，現在到三女出嫁，舉家高興，拍照連連，新娘與她母親有如時裝表演，穿梭宴客會場。

女兒心想：「宴客的究竟是男家還是女家？」

長輩說：「只要新娘子高興就好了，你二弟就有福了。」（不如說只要女家高興，二弟的日子就會好過一點）。

婚宴前一天，特殊學校的老師問幼弟，哥哥結婚他開心嗎？因爲以後會多了一個嫂嫂，他答：「少一個！」。幼弟崇拜哥哥，最喜歡坐在哥哥駕駛的車看風景，所以逢週日嚷著要他駕車送一家人去吃飯，二弟婚後令組小家庭，一句「少一個！」代表幼弟對哥哥離家的感受，心裏明白，卻還是會不捨，家中各人都無法代替哥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，所以對這個家來説，其中一個子女成家，對其他人難免有「骨肉分離」的感覺。

因爲「少一個！」，婚宴那天，有點怏怏不樂，母親告訴女兒「這個家是犧牲幼弟換來的」：他三、四嵗時遲遲不説話，父母帶他四處訪尋名醫，最後一位著名的香港精神科醫生診斷他患上自閉症，建議他長期留港接受治療，並入讀特殊學校。

一家五口，只有父親一人工作，女兒和二弟還在唸小學，生活艱苦，如果讓幼弟長期留港接受治療，母親便需要留在他身邊照顧他，當時這個家難以負擔的，包括住屋、港澳兩地的生活費，三個兒女在港澳兩地的學費， 還有長期分隔兩地的夫妻關係。

「這個完整的家是犧牲他換來的，您們要好好疼他！」母親的話如雷轟頂，幼弟真的很乖，少有閙情緒，但他連上街買東西也不會。

婚宴開始，舞臺上正播放著一般婚宴的指定音樂錄影片段（邊陳列一對新人由童年到相識的照片，邊播放情深款款的歌曲），女兒看到他們三姐弟的童年照片，正如那一年二弟離家到外國念書時一樣，眼淚脫匡而出，才發現自己其實都疼一向跟自己「狗咬狗骨」的二弟，想到現在家人過著自己選擇的美好日子，是犧牲幼弟換來的，她年少時已知道，今天親耳聽到母親說，心裏不禁想：這樣的犧牲，值得嗎？家，算完整嗎？

如果說這樣犧牲是必然和難免的，未免來得涼薄。

女兒覺得自己無法呼吸。